禅文化开的是“专卖店”,产品就是行者、禅者、禅师。经历了百年一遇的三年疫情之后,常常想起过去的一些人和事,尤其是那些“千年老字号”的专卖门店,期待去追寻忘却了的来时路,与千年前的禅宗祖师们进行一次跨越时空的古今对话。
于是,我毅然一次又一次踏上新的征程,回到祖师们的道场,那些曾经让人向往回上一次的快乐老家。今日我来追随祖师们行禅中的足迹,没有其它的理由,就是探寻心底里的那个江湖之禅旅,仰其清风拂尘,寻觅本来面目。
看惯了都市里的丛林道场,冒然踏入乡村山野间的一些祖师道场,不失为一次精神上的洗礼、与灵魂摆渡人的内心独白。
出现在佛门千百年来高光时刻的祖师们,曾经产生了深远的佛教影响力。而反观我们自己什么都不是,更是不值一提,不能为这个时代提供什么思想。
这些祖师,他们对于一个时代,对于更遥远的未来,他们可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,而被人们遗忘。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先辈们留下来的历史,这就是我们的过去。从一个个佛教历史人物身上,我们才能知道佛教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来的。
在杨岐山普通寺,见到有僧影经行于空隐的小院子里。长长的熟悉的斗篷,无关风月地信步于选佛场所,这就是再好不过的道场风景,无需多言,已然胜似万语千言,这也就是祖师道场最好的样子。
古代的祖师多隐遁于山林,其道场多位于高峰深谷,如今则要转向都市红尘,直面社会人心,回归于民众的生活,普润大众的心田。这个就是一个时代的社会建设。
杨岐山这座禅宗祖庭的名山,在江西省萍乡市的影响应该不小,车子沿途路过的标识牌蛮多的,带“杨岐”字样的路标一路之上随处可见。作为一名行者,看见这样的光景,还是十分欢喜的。
山虽偏远,但离市区不太远,“杨岐山”三个字的牌坊远远望去甚是醒目。周边的政府配套工程设施也不算少,令人惊喜的是,上山的路两边竟然安装上了太阳能路灯,亭、廊和绿道的标识都有新意,生态人性化的停车区域也是值得点赞的一件事!
在深深山谷中间新修的照壁中央写有“杨岐灯盏明千古”,是已故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题书的墨宝。这几个大字在青山溪流的映衬下,尤为醒目,十分地好看,把祖师的这句千古名句安放在山门前的这个好地方,的确令人眼前一亮,甚是赞叹!设计者的匠心可谓佛缘不浅,智慧甚深。
“杨岐灯盏明千古,宝寿生姜辣万年”,这副著名的对联来源于禅门中的两则典故:一是杨岐方会禅师节约常住灯油,不背因果的故事;一是宝寿禅师不徇私情,卖姜给方丈和尚的故事。两位祖师的风骨,今天仍然激励着我们这些后世的子孙,尤其是我这个在五祖寺看门的。
“寻访不如访友,访友不如一瞅。”今日故地重来,偌大一个空旷的山门和停车场空无一人,空空如也!这也印证了一句话,躲开人群,出行就是风景。
寺院种植的桂花、松树、罗汉松,无论是树型还是造型,亦是要夸一下的,于细节中足可见为事者的用心和专业。寺前开辟不久的成片茶园,还有喷淋系统,看上去虽然仍未成景观,但是值得期待。可以想见,寺前的禅茶园将会是一道亮丽的景致。
眼前一座仿唐的木石结构的古建,没有挂上“大雄宝殿”之类的牌匾,抱柱上一副对联也没有,大门紧锁着。寺外还有一长排占地不小的两层楼的古建房屋,很是气派,不过都没有什么人气,看不到工作人员,也不见寺庙里头的僧人。可能是我来的时间不对,天气阴沉阴冷,但山里干活的工人不少。
“杨岐山”黑底白面的三个字,依然是我数年前过来时留下的最深印象,一点没有变化。2009年圣辉大和尚发起“庆国庆、走江湖、拜祖庭、弘文化、促和谐”的系列活动,当时我曾来过。印象中的杨岐山祖师道场依山坡而修建,不大,甚至是有些破败,现如今反倒自有它老气的味道和样子。祖师道场的发展固然很重要,但是怎样保护好老祖宗仅存的一些老建筑和古迹,更加值得我们深思,只要规划好了,就会给道场增色无限。
有些老的寺庙拆旧建新的速度太快,并且有些可以保留得很好的古建也被拆掉了,这个的确让人蛮痛心的,拆除的速度太快了,应该适当保留一些这个老道场、老建筑的痕迹的。
普通禅寺现存有两块唐碑、两座老塔,造型设计简洁得体,既古朴也自然有味,湖北境内已经看不到了。虽说不算保存的很好,但也是不错的,其实可以做得更好的。
寺中还有两幅清代石柱上的对联,文有亮点,书法更是不一般。只记住了上联“水如僧眼……”,下联“山作佛头……”。石刻的书法绝不是当今书家人能书写得出来的,书家的墨迹好,石匠雕刻的专业水准更是锦上添花,显得端庄秀美、清雅大气。
杨岐方会禅师,生于公元992年(北宋太宗淳化三年),卒于公元1049年(北宋仁宗皇佑元年),俗姓冷,袁州宜春(今江西宜春)人,得法于临济宗石霜楚圆禅师,因方会住袁州杨岐山普明禅院,也就是今天的江西萍乡上栗县杨岐山普通寺,开创临济宗杨岐派,故被称为杨岐方会。
僧传对杨岐方会评价甚高,北宋僧人惠洪在《禅林僧宝传》中说言:“杨岐天纵神悟,善入游戏三昧,喜勘验衲子,有古尊宿之风。”文政在为方会语录作序时说:“当时谓(怀)海得其(道一)大机,(希)运得其(道一)大用,兼而得者独会师欤!”杨岐方会“宗风如虎”,在禅宗思想史上具有呈上启下的重要作用。
方会禅师收徒严苛,座下有弟子十二人,其中以白云守端最为出名,白云守端的弟子以五祖法演禅师为代表,法演禅师的弟子中以“三佛”最为出名,即佛果克勤、佛鉴慧懃、佛眼清远。佛果克勤即圆悟克勤,其弟子大慧宗杲创大慧派,另一弟子虎丘绍隆创虎丘派,从此临济宗杨岐派风行于天下,并进一步传播到了海外,我们熟悉的日本著名的一休禅师就是杨岐派的弟子。
五祖寺麻城殿外刻有一副对联:“临济法系唯杨岐,法演儿孙遍天下。”这正是杨岐法脉的生动写照,也说明了五祖寺和杨岐山的深厚渊源。
杨岐方会禅师自幼不喜文墨,其禅法也朴实而接地气。有人对方会的禅法有中肯的评价:“在方会时代,禅林各大宗师多以奇异言行显示玄微之理,或用峻烈手段,如行施棒喝等法,而方会却表现得平实无华,即没有陡峻的言词也不说什么机要、机关等。他就是以朴实的言教、律己的身教,使行人见闻此着顿然猛醒。”
方会禅师重视引导学人参悟本心,以达到明心见性的境地,曾上堂说法:“百千诸佛,天下老和尚出世,皆以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。若向这里明去,尽于百干诸佛同参;若向这里未明得,杨歧未免惹带口业。”这即是告诉我们修行参禅就要在心上下功夫。
华严宗“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”的圆融思想对禅门五宗都有深刻的影响,杨岐禅师启发门人从生活日用中体悟真如妙理。方会的禅法,往往是“说人话,尽人事”,既朴实无华,又严谨深刻,方会曾说,“一切法皆是佛法。佛殿对三门,僧堂对厨库,若也会得,担取钵盂拄杖,一任天下横行。若也不会,更且面壁。”甚至还说“释迦老子在尔脚跟下”,“举步也千身弥勒,动用也随处释迦”,都是鼓励人从体悟眼前的事物达到内心的解脱。
不禁想起临济义玄禅师说的“随处作主,立处皆真”。禅是不可说的,但祖师们都是苦口婆心、千方百计地教导我们随时保持一颗觉悟的心,放下分别和对待,领悟真俗不二,时时处处领会佛法的真义,正如杨岐方会的一则语录所说:
“雾锁长空,风生大野,百草树木,作大师子吼,演说摩诃大般若,三世诸佛在你诸人脚跟下转大法轮。若也会得,功不浪施。若也不会,莫道杨歧山势险,前头更有最高峰。”
禅师们身上都有一股子的道气和法味,不达目的誓不罢休,为了探究佛的真谛,不忘初心,孜孜不倦,勤而求之,直至破题。一个至心于道的行者,只有经过数十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和辛勤守侯,才能够降伏其心,守本真心,醒悟人生的痛苦,痛快地大哭一场,大笑而还。
禅宗讲“教外别传”,其实再清楚明白不过了。这说的是,每一位禅师,每一个人,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,无法去复制的独立个体。怎么传呢?禅都是各人自家的事。如果不能、无法与心、与法相通、相契,自然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相传下来了。所谓不修、不参,不悟,有修、有参,则自然而然地有所省悟,则会心不远。正如《中庸》所说“道不远人”,其实根本不是传不传的事情,体悟、领悟、参悟即就会有所得、有所获,一切都随之焕然冰释,这正如铃木大拙说所说“禅的生命始于开悟”。
窃以为“不立文字”也就是不能“死于句下”,禅堂里有“但参活句,不参死句”的说法,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吧!“念念不绝,必有回响”,只有专心于道,在心地上下苦功夫,真参实修的行者才能看到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的无限风光和一朝风月闪现的亮光时刻。因此我在禅堂常说“正念提起来,精神打起来,话头参起来”这三句话,只要念兹在兹,二六时中不离这个,自然水到渠成,冷暖自知。现在回头再看看后世禅和子的一些作派,有学问和家学渊源的好少,这也为后世的有些个僧尼不学无术埋下了沉沉的伏笔,导致学禅者众、悟道者寡的尴尬局面。可以想见,真参实修,永远都是一个不变的主题。
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一座道场的气场不仅在于文字中的佛法,更在于修道者的行住坐卧和身体力行之中,道场的道气是会影响人一生的。
“人才非正不能奇。”杨岐方会将修行落实到平常的日用之中,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,做好平凡之事,最终杨岐禅风在禅宗中流传得最广、最远,这些都不是没有道理可寻的源头。
一个好道场的风气形成,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,都是在一代人、甚至是在数代人的辛勤耕耘努力之后,才能孕育出一些亮点,呈现于社会大众面前。
根据标识牌,得知寺中有有唐柏一株。大殿正在维修,我就没有进去,有时候想想,保护起来亦是一种开发,怕就怕都没有了这种保护老物件的意识,缺少了对老东西的敬畏之心。
寺庙侧门有一小处围墙,即老庙的围院,成片的黑色的片石嵌在泥巴之间,旁边有几株怪松、棕树,这样自然的老东西,质朴,清新,自然,一样的美。不能说老的就是不好看、不美观的,这是陈旧的观念。
尤其值得一说的是杨岐普通禅寺的石塔,真是有种“见塔如见其人”的深刻感受。一代祖师,如今静静地伫立守侯在一座古老的寺庙旁边,经历了近千年的风雨变迁,今日依然守护在这里,真的是我们的福报和福气,庆幸有机会来瞻仰祖师其人。感慨之余,即兴写下一首小诗:
在这么个高高的山岗上,深深的山谷底,用现今的话,交通是这样的闭塞,生存环境是如此的恶劣,可是道人们的心念坚毅如同磐石一般,祖师们的风范风骨,是何等的静美和庄严。
我也在思考,临济杨岐一脉之所以发展得最好,走得最远,这可以从其几位祖师们的身上找到答案吧!或许是与祖师的亲身经历和其身世相关吧!
我无法感知,亦不能得知,但是在冥冥之中,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促使着我们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。